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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2章恐慌繁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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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2章 恐慌繁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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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封元年,冬。

不過剛剛過年,劉徹就開拔大軍往朔方去了,宮中剩下剛剛得寵的李夫人,縱使再傾國傾城,也比不上他的四海安平,祭祀封禪。

除了劉徹的甜言蜜語,李夫人什麽都沒有,四顧茫然,惶惶無措,加上和皇後註定不和,試探著跟其他人走動下來,也是意料中的收效甚微。

連不甚受寵的李八子,都對她敬而遠之,更不要提出身甚好的顏八子和刑夫人,也是拒人於千裏之外。

李夫人自己雖然早就心理準備,也沒少嘗過人情冷暖,知道劉徹走了,她會備受冷遇,但實際經歷,還是難過了些,也暗暗把這些仇都記在了衛子夫身上,並托李延年出宮聯系平陽公主。

在長平侯府總是不妥當,趁著言笑被劉據叫走,平陽公主就到平陽侯府來見他。

“為報公主和陛下深恩,妹妹閉門苦練,只希望陛下巡幸歸來,見之高興,若可解滿身疲勞,那便是妹妹萬世修來的福分了。”

“那就好好練吧。”衛青一走,平陽公主近日也是身體不適,能強撐著來,已是很給面子了。

李延年話鋒一轉,語氣就帶上了濃濃的擔憂,半是懇求半是難過的自語道:“只是...奴婢這當哥哥的,總是忍不住心疼,她一個人獨得了陛下青眼,無人相護,難免受人白眼。”

“看奴婢這嘴,總說些忍不住廢話,還請公主見諒,這世上哪有哥哥不擔心妹妹的。”

葉葵微微撇嘴,一臉不屑,拿親情來故作姿態,應該演給吃這一套的人看,在平陽公主面前,不覺得班門弄斧麽?他還不如直說李夫人在宮中遇到了何種難處,要平陽公主幫忙。

果然平陽公主也皺眉,反問道:“有宮人對她不敬?還是誰苛待她了?”

李延年也感覺到平陽公主臉色不對,想直白告皇後一狀的心,立馬轉了圈,“這倒是沒有,皇後多年操持,盡心費力,如今宮中法度分明,上下有序,即使陛下不在,一切也都井然有序!只是...”

恰到好處的停頓,讓想裝聾作啞的葉葵不得不出來工作,“吞吞吐吐成什麽樣子,有話就說,為難之處公主定會替你做主!”

“只是,一向聽聞未央奢華繁榮,皇後也不是小氣之人,就算是戰事多耗,也輪不上宮中消減用度清貧度日吧?”

平陽公主皺眉,“什麽叫清貧度日?”

“奴婢見識短淺,可也對宮中俸祿略知一二,自從陛下走後,鳳凰殿內侍女黃門的月俸都少了半數有餘。”不愧是得了一副好嗓子,此番話被李延年說出來,就是比常人多了些綿綿情意,讓人忍不住心軟細聽。

“妹妹也是從低微之處起來,見手下之人難過,心中難免感同身受,又覺自責,貴為夫人都無法護住手下奴仆的利益。她不說,是不想給公主添煩憂,但奴婢看她難過,只得鬥膽跟公主提一提。”

能克扣俸祿的,也就是皇後了吧?平陽公主可不覺得衛子夫會用這樣小氣的手段對付人,側目去看葉葵,是真的?

這事其實說來話長,宮中人寧願老死,也少有願自請出宮的,攸寧計劃受阻之後,衛子夫就想出了這俸祿減半的倒逼手段,加上置各地新郡急需用錢,順水推舟給了水衡都尉和大司農一個省錢的機會。

葉葵雖然不太明白衛子夫為什麽突然這麽做,但不是針對所有人的,“回公主,未央長樂兩宮都一同降俸,並不單獨針對李夫人的鳳凰殿,看著如今的落實進度,這事應是陛下首肯過了。”

不待平陽公主不悅的目光掃過去,李延年就連連告罪,“是奴婢偏聽偏信了,還請公主責罰!只是這也不能全怪我妹妹...”

“李大人,如今您妹妹貴為夫人,稱呼上要註意尊卑上下!”葉葵聽著,總覺得妹妹來,妹妹去的,很是別扭,當初衛大司馬怎麽就沒他這許多事!

“是,奴婢記住了!”李延年倒也轉得快,“最近奴婢正在整理樂府的曲譜,無暇分身,這事聽到李夫人提了一嘴,就記在了心上,如今一解釋才知有誤會,可這誤會也不能怪李夫人。自從李夫人入宮,雖然主動與各宮交好,但收效甚微,只知自己殿內變動,並不知其他妃嬪處何種樣子,也是,常有的事...”

這是被其他人冷落了?平陽公主和葉葵都了然,李夫人現在一如當初衛子夫被封夫人時被孤立的情況,明面上誰都不會拂面子,但倡人出身,相比各位良家子,立足後宮總是難上加難。都不用皇後授意,剩餘的人就會如此做,她們總不能期待衛子夫幫李夫人吧?

“你覺得皇後孤立李夫人?”平陽公主問。

“這...”李延年很是為難,“不敢如此揣測皇後,但李夫人雖曾備嘗冷暖,如今卻是一片赤誠之心落在未央宮,得此回報,實在令人難過。”

“她如今也是個夫人,毫無還手之力也太軟弱了些,這可不是本宮送她進去的原意。”平陽公主放了手中暖爐,漫不經心的道:“想跟皇後爭些什麽就去爭,未央宮總逃不過一個‘理’字,陛下不在,本宮在,若她在理,自然有人主持公道!”

李延年雖然本意是想攛掇平陽公主替妹妹出頭,他兄妹就可坐收漁翁之利,但平陽公主也不傻,如今,他能得這樣一句偏向性的話語,已經不容易了。

等端茶送走了人,葉葵才斟酌著開口,“公主,後宮爭鬥不穩,陛下怕是也不會開心吧?”

平陽公主低頭不語,劉徹什麽時候回來還未可知,李夫人若想要贏得眾人友善,沒有人幫忙,絕非一朝一夕就可得,而且是越著急越適得其反的。

她跟李延年如此說,也不知道這樣是幫誰,但嘴上卻是倔強得很,“誰讓她忘了當初對我的承諾,我就是想讓皇後不開心。”

葉葵無奈,“公主~你這是何必......”

門口‘咚’的一聲,緊接著就是不斷的喧嘩,吵吵鬧鬧嚇了兩人一跳,葉葵剛剛打簾開門,就門縫就擠進了一個小奶娃,後面緊跟著奴仆,嘴裏不住的喊著,“小侯爺您慢著點!”

不是曹宗還是誰?只是此刻他怎麽沒有跟霍嬗在一起玩?

平陽公主看到曹宗,心都化了,臉上立馬綻出個笑容來,顧不上外面的喧嘩,張臂道:“宗兒,快過來,讓祖母抱抱!”

“我不!祖母是壞人!”曹宗站在屋內中間,氣呼呼的指著平陽公主喊道:“你是要幫那個壞女人欺負皇後!母親說了,爹爹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和皇後了,你根本不在乎我爹爹,你跟我爹爹不是一夥的!你要幫著別人欺負皇後和太子!”

“你不配當我祖母!”

葉葵看平陽臉色瞬間變得煞白,緊著喝道:“小侯爺你怎麽能如此跟你祖母說話呢!快賠禮道歉!”

葉葵驟然上前嚇了曹宗一跳,但身旁服侍的人卻不得不擋在曹宗面前,衛長公主就這麽一個兒子,他們就是丟了命,也不敢讓其他人動曹宗一手指頭啊!

見有人撐腰,曹宗更加膽大,“我不!你們都是壞人,想趁著陛下不在欺負皇後和太子舅舅!”

葉葵繞過去試圖跟曹宗講道理,“你還小,很多事情不是想的那樣!其實...”

“我不小了!我是平陽侯!!你少這樣對我訓話!”曹宗恨恨的踢了一腳正中間的香爐,沒有力氣踹翻,聲音也是不小,繼續奶聲奶氣的吼道:“我再也不來看你了!哼!”

童稚之言,雖然天真,傷人也是直白,這樣的話落在平陽公主耳裏,只覺得冷汗涔涔,半天也喘不上一口氣來,面色慘白得嚇人,更別提叫住一溜煙兒跑開的曹宗。

這本就是平陽侯府,曹襄治府嚴謹,又跟平陽公主關系淡淡,眾人哪裏敢幫葉葵攔下曹宗,反而還有意無意當著平陽公主跟來的去追曹宗。

曹宗是發洩完,跑得無影無蹤,平陽公主卻不再年輕,心力交瘁之下,連坐都坐不住了,直直的就要往地上倒。

“來人!!!”這下葉葵嚇得直哭,抱著她又喊又叫,手上不停的在胸口給她捋著,“公主!公主!公主您可別嚇唬我啊!”

門外這才湧進來不少人手,一下子,空曠的平陽侯府,跑了一個曹宗,滿府也只剩下些奴仆,被輪著番的叫來送各種東西,很是折騰了一遍,平陽公主才靠在窗下的軟榻上稍稍緩神。

府內的管家一邊隔簾張望,抓耳撓腮,一邊催著桌旁的醫者開方子,過了好久才聽到裏面走動聲音漸歇,急急開口,“是奴婢們來遲了,才叫公主受了許多罪,如今已經遣人去稟報衛長公主了,還請公主暫歇侯府,待好些再歸長平侯府也不遲。”

簾內平陽公主咳嗽覆起,又是好一陣敲打,管家急得直抻脖子,這要是氣出個好歹來,曹宗還不被打個半死?平陽侯曹襄就留了這麽一個獨苗,爹沒有娘不疼的長大,若是被這個祖母責罰,衛長公主回來不幫忙說話,他就得進宮去找言歡公主和太子來幫忙。

唉!好端端的,這是鬧什麽呢?

然而旁邊埋頭寫方子的醫者倒是穩得住,一邊思量一邊寫,不緊不慢。

原地跺了跺腳,管家終於忍不住戳了醫者好幾下,才見他略略停筆,起身沖簾內道:“公主這病也不是一兩日了,腎氣不足,天癸衰少,以至陰陽平衡失調,平時多註意情緒排遣,定期用藥即可。今年冬日無雪,天幹物燥,病災多起,咳疾應是從此而起,不必過分憂慮,多用些清潤平和之物就好。”

裏面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,杯盤碗盞的磕碰了好一會兒,管家才聽到葉葵傳話出來讓眾人都散了,也不用驚動任何人,藥煎好後送來就行。

想著小侯爺不定跑到了哪裏去,管家再三拜托葉葵說情,才領著府內眾人心情忐忑的散了。

今年冬日雖然無雪,卻總是陰著,白亮的天光,即使被輕紗濾了多層,依舊晃得人眼睛疼,平陽公主躺在榻上,怔怔盯著窗欞許久,直到眼睛受不住留下淚來才肯歪頭休息。

葉葵見狀,心疼極了,卻只能輕輕嘆息,半個字也無。聲音落在平陽公主耳朵裏,心中更是平添委屈和悲傷,鼻尖一酸,“阿葵,你說我現在是不是很像母後?”

葉葵一怔,掖了掖被角,低頭柔聲問,“公主怎麽突然想起太後了?”

平陽公主失落的垂眸,整個人慢慢縮進被子,團成了一小團,她想起昨天夢知來平陽侯府搬走原先借過來的書簡時,聽說自己身體不好,特意來問安,隨手翻起些記錄,就看到了關於郅都的事。

事關當年劉榮太子之廢立,她突然就想起那時的母親。

推波助瀾時,對當時的竇太後反覆無常的手段頗為不解,劉榮已然留不得,但礙於郅都的手段,母後也不敢把事情在父皇面前做得太明顯,可太皇太後讓竇嬰送去的書寫工具裏,刻刀赫然在列,一邊幫他去死,一邊痛惜他的死亡對郅都依依不饒,哪怕最後雁門失穩也不肯罷休。

那時的母後十分看不起這樣自相矛盾的做法,可是後來,她也做了很多反覆無常,互相矛盾的事。

自己後來,也是看不上母後的一些手段,可剛剛曹宗的無心之言,她沒來由的就悲從中來,自己是不是也變成了曾經最討厭的樣子,一邊說著對衛子夫好,轉頭就送了個李夫人過去討自己弟弟的歡心。

自相矛盾,反覆無常......

也多虧衛青相信自己,不然兩人怕是早就吵翻天了,自己連個清閑安穩的地方都沒有。

“反覆無常,喜怒不定,你們都這麽想我的吧?”鬢邊白發早生,鋪散在枕上,平陽公主眼睛紅紅的看著葉葵,平淡的語調中帶著幾分自嘲和悲傷,“前幾年還想著等萬事具備,我能過幾天姑母的瀟灑日子,擺一擺大長公主和將軍夫人的譜,揮金如土,歌舞升平,現在...你們都很討厭我吧?”

“公主這是哪裏的話,葉葵知道您的苦,從汝陰到長安,您都是真心的為皇後籌謀的,現如今結果也很不錯了,可...誰都沒有辦法預料到霍大司馬的離去,竟然給侯爺那麽大的打擊。”葉葵已經盡量少提起曹襄了,但是心結所在,不破不立啊。

“對皇後的局,半途而廢就半途而廢吧!臣鬥膽說句不該說的,水衡都尉從少府分出來,專管斂財收稅之事,這難保不是侯爺給陛下的建議。錢財乃國家命脈,一向多生怨懟,或許也是怕您和皇後相爭到不可調和的地步,最後誰都在陛下面前落不了好,也回不了頭。”

平陽公主擡眸:“你什麽意思?”

“臣想......侯爺一向聰慧,前幾年的不言不做,也是偏心您啊!”

“不...他應是恨我的,就像是宗兒一樣......”埋在枕間的頭微微顫抖,平陽公主不忍再回想當日曹襄倒下去的眼神,疲憊、無奈、執拗、失望、不舍、憤怒......

跪在榻前,葉葵半抱著她,試圖分過去些力量和溫暖,“不會的!公主您真的不要這樣想,您多想想皇後那日來長平侯府勸您的話,不要總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!沒有人怪您的,比如...比如衛大司馬,他並沒有說您半個字,就是最近戰事頗多,他難免分心,咱們也打聽過跟原來出征都是一樣的,這些您都是知道的呀!”

“那,月皎和子夫呢?夢知和錦楓呢?”

葉葵一噎,“夫人...皇後......”

她們才剛剛送走李延年,這怎麽說,皇後總是不會感激平陽公主送了個情敵的。至於月皎,那些付之一炬的竹簡就是最好的證明了,現在兩人同在長平侯府生活,見面不尷尬已經很不容易了。

平陽公主分外失落,她就知道,連葉葵也不願意說謊話哄哄自己了,轉頭翻身,再不理人。

葉葵很想說或許,公主已經做得夠多了,陛下現在江山美人,哪個沒有,恐怕開心得很。但雲端貴人總是和她們這些奴婢想的不同,看的不同,心中裝的也越來越多,最後想要什麽都想不清楚了。

可想清楚就能快樂麽?

就像是陛下,所想所求的一切,只要有足夠的時間,似乎努力一下就可以成功,可越是這樣,越貪心!

時間對他來說,不是接連欣賞進度的滿足,而是不能容忍缺憾的恐慌,

還不如當初根本就不要給希望,糊塗度日,也好過在最後一步戛然而止,令人挖心撓肝,

可若陛下是如先帝一般的性子,大漢也沒有如今的安平,如今繁華越多,恐慌越多,盡數都壓在了陛下一個人的心上,求長生,求繁華又恐慌的長命百歲,也不知到底是誰的悲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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